章含之是著名民主人士章士钊的养女，1960年北京外国语学院英语系研究生部毕业后，在北京外国语学院任教。1963到1964年间，曾受毛3邀请，教毛3学习英语，毛3亲切地称她为“我的章老师”。

1966年6、7月之间，章含之对很多现象想不通，给毛3写了一封信，要求见他。毛3没有见她，让秘书打电话传达他的话：

“3说他现在不便见你。他要你经风雨，见世面。他还说要‘今日有酒今日醉，明日忧来明日愁’。要你多保重，等他空一点再见面。”

>曲江春（曲江春望怀江南故人）

毛3用来劝慰章含之的诗句“今日有酒今日醉，明日忧来明日愁”，出自晚唐著名诗人罗隐的《自遣》：

得即高歌失即休，多愁多恨亦悠悠。

今朝有酒今朝醉，明日愁来明日愁。

毛3接见章含之

毛3非常喜欢罗隐的诗。在中南海毛3故居的藏书中，有两部罗隐的诗集——《罗昭谏集》和《甲乙集》，很多诗都被毛3浓圈密点过。

罗隐（833-909），字昭谏，新城（今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新登镇）人，唐末五代时期诗人、思想家。《唐才子传·罗隐传》说他“少英敏，善属文，诗笔尤俊拔”。

罗隐从唐宣宗大中六年（852）开始参加科举考试。而自此以后的科举制度日趋腐败，因为宣宗取消了高官子弟贡举入仕的限制，科场多为权势之家所控制。如大中八年，崔瑶知贡举，“以贵要自恃，不畏外议，榜出，率皆权豪子弟”。大中十年和十二年，宣宗女婿郑颢贡举，所取“率多膏粱子弟，平进岁不及三数人”。

唐懿宗咸通以后，权臣干扰科举的现象有增无减，寒士只有攀附权贵，才有及第的希望。如寒门出身的吴圭，因结识权相令狐绹之子令狐滈，“出入滈家”，于是得以中一第。宦官和藩镇势力的恶性膨胀，贡举为其控制，这也是造成晚唐科举黑暗的一个重要因素。唐昭宗时，池州青阳人殷文圭因“携梁王（朱全忠）表荐及第，仍列于榜内”。在这种社会风气下，要想考举进士，权贵的援引推荐至关重要。

然而生性耿直的罗隐，好谈人之是非，难免“祸从口出”，得罪权贵了。《北梦琐言》记载：

黄巢起义被平定后，朝廷一些大臣商议想召罗隐入朝做官。这时有个叫韦贻范的朝臣站出来阻拦道：“我曾与罗隐同舟而载，互相不认识，舟人对罗隐说：‘舟上有朝官。’罗隐嘲讽道：‘是什么朝官，我用脚夹笔就可以胜过他们好几个。’如果让他到朝堂做官，我们这些人不都成了秕糠了吗？”韦贻范的这番话果然发挥了作用，于是朝议不招录罗隐。

罗隐喜欢赋诗作文讽刺皇帝与时事，更是他落第的主要原因。《唐诗纪事》记载：“昭宗欲以甲科处之，有大臣奏曰：‘隐虽有才，然多轻易。明皇圣德，犹横遭讥谤。将相臣僚，岂能免乎凌铄？’帝问讥谤之词，对曰：隐有《华清官》诗云：‘楼殿层层佳气多，开元时节好笙歌。也知道德胜尧舜，争奈杨妃解笑何？’”

唐昭宗听后，很是生气：大胆罗隐，居然如此嘲讽唐玄宗李隆基！于是也就打消了录用他的念头。

从罗隐自身来讲，他相貌丑陋，影响了录取。他曾自嘲相貌如“猴子”：“未能惭面黑，只是恨头方。”宰相郑畋之女甚至因为罗隐相貌丑陋而不咏其诗。封建时代以貌取人，很注重新科进士的长相。

如此多的不利因素叠加起来，罗隐科举考试屡遭失败就是必然的了。

《吴越备史·罗隐传》载：“隐本名横，凡十上不第，遂更名。”《十国春秋·罗隐传》亦载：“罗隐凡十上不中第，遂更今名。”

罗隐从28岁至35岁编次《谗书》这7年间，他先后六次参加科考。咸通九年（868），参加第七次科考。咸通十四年（873），第八次科考失败。乾符九年（874），第九次科考落第。在他45岁至46岁时，至少再考过一次。

罗隐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即在“寒饿相接”“看人变化”的科举考试中度过，其中的悲苦艰辛可想而知。他在《湘南应用集序》中说：“隐大中末即在贡籍中。命薄地卑，自己卯至于庚寅，一十二年，看人变化。”

作为一介寒微书生，罗隐虽然汲汲于科举考试，不断干谒，但却一次次名落孙山，“地虽至广，人莫肯用”。于是他发出了“如某之孤贱者则多，似某之遭逢者则少”的无奈感慨。

在科考屡屡失利的惨淡境况中，罗隐写了多首“自伤怀抱、感叹不遇”的“落第诗”，以自己特有的才华与黑暗的科举制度相抗争。

唐懿宗咸通五年（864），再次落第的罗隐，愤然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《东归别常修》：

六载辛勤九陌中，却寻归路五湖东。

名惭桂苑一枝绿，鲙忆松江两箸红。

浮世到头须适性，男儿何必尽成功。

唯惭鲍叔深知我，他日蒲帆百尺风。

此时正好是他参加科考的第六个年头，因此首句云“六载辛勤九陌中”。艰辛备至的六年间，诗人昼夜不息，发奋苦读，并为生计奔走于京城长安的街陌之间，尝尽人间冷暖。而到头来，却还是“名惭桂苑一枝绿”，发榜之日，他人月中折桂，而诗人又一次名落孙山。诗人失落惭愧之至，竟动了归隐五湖、松江食鲙之念。连年的怀才不遇、处处碰壁，激发出诗人愤怒呐喊：“男儿何必尽成功。”此句充分体现了罗隐卓荦不羁、任诞洒脱而又洁身自好的独特个性。

毛3在读罗隐诗集时，对这首《东归别常修》，每句都加了圈，天头上还画着一个大圈，显示出他对此诗的喜爱，和对罗隐科考屡屡失败所给予的同情。

据五代时期的学者何光远《鉴戒录》卷八记载：罗隐屡屡落第，举子刘赞深表同情，给他赠诗云：

人皆言子屈，我独谓君非。

明主既难谒，青山何不归。

年虚侵雪鬓，尘枉污麻衣。

自古逃名者，至今名岂微。

罗隐读了好友的赠诗，感慨万千，他终于从月中折桂的幻想中省悟过来，于是下定决心，绝意科举，归隐五湖，并回赠好友一首《五湖诗》：

江头日暖花又开，江东行客心悠哉。

高阳酒徒半凋落，终南山色空崔嵬。

圣代也知无弃物，侯门未必用非才。

一船明月一竿竹，家往五湖归去来。

此诗一名《曲江春感》。酒徒凋落、南山空高，是讽刺朝廷里都是窃据高位的庸碌之才。圣代无弃物，侯门尽用才，那么诗人作为大名鼎鼎的“江东才子”为何还要“归去来”呢？全诗看似语调轻松，且多溢美之词，实则通篇反语嘲讽。以诗人之才德，都在“弃物”“非才”之列，还是什么“圣代”呢？诗人的“心悠哉”，其实掩藏着深深的失意、出离的痛苦与无言的悲愤。毛3圈画过这首诗。

当初，罗隐第一次赶考，离家之日，经过钟陵，在筵席上，与一个名叫云英的歌妓相识，并赠其一首绝句。十多年后，罗隐最后一次参加科考落榜，仍以布衣之身回乡，途经钟陵，又与云英重逢。云英看到他落魄的样子，拍掌大笑道：‘罗秀才还没有脱离布衣之列啊？’”这一问，让罗隐羞愧地无地自容，但还是赋诗一首，赠予云英：

钟陵醉别十余春，重见云英掌上身。

我未成名君未嫁，可能俱是不如人。

此诗一名《嘲钟陵妓云英》，又作《赠妓云英》《偶题》。一别十余年，云英仍如当年一样，身轻如燕，可作“掌上舞”；而诗人自己，依旧是一介功名未成的布衣。云英替罗隐十多年仍然名落孙山而叹惋不已，罗隐则替云英十多年仍未脱风尘而忿忿不平。真所谓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”，他们二人，一个是风姿绰约、舞姿优美的佳人，一个是经纶满腹、诗传天下的才子，可谓“人中龙凤”，又哪里“不如人”呢？此诗看似调侃云英和诗人自嘲，实则是对封建社会压抑底层人才的无情鞭挞；于委婉幽默中，传达出诗人内心的极度愤慨。

对于这首《赠妓云英》，毛3非常欣赏，多次圈阅过。他在《罗昭谏集》中这首诗的后两句旁，用铅笔画了密圈圈。在《甲乙集》的这首诗旁除圈点外，毛3还挥笔批注道：

“十上不中第。”

虽然仅寥寥五字，但可以看出毛3对晚唐才子罗隐的生平经历、特别是他多次参加科举考试，而屡屡名落孙山的坎坷经历，是了然于胸的。这五个字，也流露出一代伟人对多才诗人一生怀才不遇、终老五湖的遭际的深深同情，也传达出他对黑暗科举制度埋没俊才的强烈批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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